原文：河北“阿健”的倒数人生：467天发布百条视频记录抗癌心路
2021-09-23 澎湃新闻·澎湃号·媒体
467天，曾经的帅小伙儿赵喜健，变成了皮包骨头气若游丝、根本认不出来的“另一个人”。年仅34岁的他忍受着剧烈癌痛，在“阿健要努力活着”这个视频账号上，发布了人生最后一条视频。
从2020年5月29日到2021年9月7日，河北廊坊文安的赵喜健坚持一年多，发表了114条原创视频。视频内容都是他自己在镜头前讲述，讲述一位直肠癌晚期患者的抗癌心路与求生渴望。
第115条，是哥哥替他发布的，内容为：“大家好，我是阿健的哥哥，阿健于9月9日已去世，谢谢大家的帮助”。“太可惜以这样的方式认识你”，阿健在人生倒数时间里传达的内容，震撼了网友，也感动了网友。
许多人以他的视频为素材，编辑转发他的遭遇，这些视频在多个平台的播放量总和超过了两亿。
抗癌小伙的“余生之路”
赵喜健的第一条抗癌视频，发表在2020年5月29日，六一儿童节之前。
如果不是他在视频中自述“我是一位直肠癌晚期患者”，人们很难看出他的险恶处境：镜头前的他虽然神情凝重，但头发浓密，脸庞帅气，黑色全框眼镜增添了几分斯文气质。一切与普普通通的年轻人没有区别。
阿健透露自己正在化疗期间。他还露出胳膊上肿瘤患者化疗的“生命线”——PICC管，向网友证明他所言非虚。克制、朴实的表达，让他不像在“卖惨”。他只是诚恳地向网友请求帮助：“希望大家可以帮我出出主意，怎么可以做好一个自媒体视频”，“帮我想想现在可以干点什么赚钱”。
这样的询问，在浩瀚如海的网络上平平无奇。但无人知晓，这位85后癌症患者、两个女儿的父亲，当时是抱着怎样惨伤的心态，去努力面对并向陌生人袒露，自己的余生之路。
1987年1月出生的赵喜健，在亲戚邻居们眼中，是哥儿俩之中更老实内向的那一个，个子比哥哥高一点，脸庞瘦一点。23岁喜健结婚时，一家人照了全家福，他站在稳重的哥哥旁边，头发略做烫染，显得青春时尚，满满少年感。接下来十年，两个女儿先后出生。他感受到为人父的快乐，肩上的担子也重了不少。确诊之前，他在离家乡廊坊市文安县滩里镇不远的一家工厂里打工，总想多挣些钱，舍不得歇班。他以为自己的生活永远像大多数同龄人那样普通——幸福普通，困难也普通——直到被检查出了癌症。
赵喜健在2019年春天确诊了癌症。直肠癌晚期。医生没有给他和家人任何侥幸的缝隙。
哥哥赵喜赶永远难忘兄弟俩第一次去检查的那一幕：他们进入检查室才20分钟，医生就把喜健支开，对他说，你弟弟这个病挺严重的，直肠癌，百分之百直肠癌，而且耽误的时间挺长了，如果是早期，肠镜起码可以下去，但你弟弟这个根本进不去，一点都捅不进去……
赵喜健经历了两个化疗疗程，身体里的肿瘤却没有缩小。接着做了手术。手术后，又是持续的放疗和化疗。
手术后的头两个月，赵喜健感觉不错，简直可以说跟正常人一样。这令他欣喜若狂。弟兄俩带着亲人去了一趟云南，喜健梦想的苍山洱海与人文丽江，都看到了。他留下的照片上白衣少年，仿佛还是当年模样。
那之后，赵喜健还跟哥哥商量，说想买一辆电动车，在家周围送送快递。他觉得，这个工作时间比较自由，需要治疗或休息的时候，可以随时回家；费的力气也不大，自己应该能够应付。虽然身患癌症，他仍然渴望自食其力。
他的设想得到了家人的支持。但是，癌魔没有给他机会：电动车还没来得及买，他的身体已经不能支撑了。
“也许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，喜健觉得拍视频挣点钱，是唯一的办法。他治病要钱，女儿成长要钱。而他是个有什么事喜欢放在心里，不爱说出口的人。”赵喜赶这样猜测兄弟喜健在人生终点前不同寻常的选择。
为何选择“孤独拍摄”
“昨天晚上看我难受，折腾得厉害，女儿自己出去给我买的（草莓），自己存的零花钱……”
“我想问问大家，网上有什么我可以干的，我现在没有办法长时间工作，工作时间要自己安排，因为只有我吃了止疼药之后，有限的时间内才可以……”
“只希望孩子们放学回家，可以找到那么个人，叫一声爸爸……”
“要走的路或许很远，很艰辛；也或许给我的时间有限，中途就有可能会倒下；这也算是我努力过了吧，也算是让自己少一点遗憾……”
每次三四分钟的视频，阿健留下了很多话。把这些讲述连起来，像是看了一部关于他生命最后时光的纪录片。视频中的他，坦率、脆弱、善意；一开始，与他互动的常是有相似经历的癌症病友或患者家属；后来越来越多健康人看到他，以及他所代表的群体。
面对网友，“阿健”可以尽情吐露心声。但他的父母和兄嫂，直到赵喜健病逝前最后半个多月，才对他拍视频的事，略有耳闻——他是在瞒着全家人的情况下，独自完成了大部分视频制作和上传。
还有一个细节，透露出赵喜健对“曝光”的矛盾态度：他敢勇敢讲出自己的“抗癌故事”，却没有勇气把它放到最热门的视频平台上，尽管那里也许能带给他更高的收益和人气。
家中第一个知道赵喜健拍抗癌视频的，是他的侄子。侄子平时喊他“老爸”，是“老爸爸”的简称，以与“爸爸”区别。一天，赵喜健的嫂嫂突然被儿子拉到一边，孩子偷偷把手机上的一段视频放给她看，并问她：“这不是我老爸爸吗？”赵喜健的嫂子平时和他感情不错，刚看了一小段视频，眼泪就模糊了双眼，再也看不下去：网友的剪辑，让一位癌症患者生命力衰竭的过程跃然屏上，触目惊心。
对赵喜健的家人来说，“阿健”并非他们熟悉的名字，“喜健”才是他们日日忧心的至亲。而天天守着这个人是一回事，在两三分钟内看着亲人从面庞圆润、言语清晰，变得骨瘦如柴、命悬一线，又是另外一回事。
为了避免家人看见自己“工作”而担心，赵喜健自拍视频时，不仅要强忍着不适与疼痛，还常把照顾他的家人“赶出门外”。他的亲人也从未想过，喜健有时任性地关起门来，除了不愿让他们看见他痛苦、难堪的身体状况外，还有一个重要原因——他必须争分夺秒、拼尽全力地，为自我命运做最后的抗争。
在癌痛折磨下，孤独地拍摄。赵喜健曾这样解释自己的理由：“我和大家说这个也是一种发泄，好多话没有办法和家人说，否则只会让他们更加担心。他们可以避开我偷偷流泪，我怎么能不知道呢……”
多重注视下的“抗癌直播”
2021年9月，赵喜健的生命走入最后倒数的日子。9月17日，文安县滩里镇党委书记刘志刚、镇长郑书敬携个人捐款来到赵喜健家，看望“阿健”最牵挂、最疼爱的两个女儿。他们说：现在最重要的，是两个孩子健康快乐地成长。阿健掀起的讨论也许会慢慢平息，但滩里镇、村干部以及当地爱心组织，一定会继续关注孩子们的学习和生活，让更多癌症家庭感受到社会的温暖与帮助。
